二人走出茶社来,水村道:“刚才这一位,就是菊芳吗?”求是笑道:“你看如何呢?听完了戏,我们可以到她家里去坐坐,我们只两个人,一溜就进去了。而且这半个月,南京举行好几个大会,一切娱乐地方,都解放了。我们只管去,不要紧。”水村道:“照这种情形看起来,花了钱的大爷们,都得到歌女家去一趟,才算是权利义务平均?”求是笑道:“其实到她们家里去,并没有什么意思。不过花了钱的人,若不能到她们家里去一趟,好像也是一种耻辱。不要说了,到了,将来你自然也会知道。”‘说着话,二人便走上了六朝居茶楼,在正面找了个茶座,茶房就泡了茶来。水村低声道:“我们刚才在那边花了一块钱,这又要花一块了?”求是笑道:“这算什么,若是我们邀了三朋四友,热闹一晚,常常会花二十块钱的茶,点一百块钱以上的戏呢!”水村耳朵听着他说话,眼睛早就注意到台上去。’
台上这时虽有人唱戏,那绣幔后有一个小活眼窗帘,常是有一张又红又白的脸,打那眼里经过。在许多白脸经过的时候,就也看见桃枝笑嘻嘻的将面孔一闪。求是用手碰了他的手臂一下,笑道:“罗!打一个照面了。”水村承认不得,也否认不得,只微微一笑而已。只在这时,那台前小柱子上面,已经换了一块牌子,上写着桃枝《玉堂春》。立刻台上的歌女下去,门帘一掀,桃枝从从容容的出米了。她并不象别的歌女将脸朝着里,一手扶了桌子,斜斜地站着,那目光却远远地注视着楼上的一盏电灯,好像台下面坐着许多茶客,都不在她的眼光里一样,脸上却还微微的带着一点笑容。胡琴过门拉过,她唱起戏来,那昂视的目光,才有点平视。长长的睫毛里,眼球一转,由水村的桌子睃了过去。水村对于歌场,还是第二次瞻仰,那知道怎样应付,人家眼光射过来,他的眼光,还不免低了下去。求是却是不然,立刻劈拍劈拍向着台上鼓了一阵掌。桃枝对于台下的捧场,自然是司空见惯,求是那样鼓着掌,她却不以为意。她的眼光,却不住的射到水村的身上,看他执着什么态度。她见水村那种不好意思的神情,只管侧坐着,捧了杯子喝茶,不觉微微一笑。求是早看到她的目光,是完全射在水村身上的,现在忽然会有了一点笑容,这也很可以知道她的意思何在。于是低低的对水村道:“人家在唱戏,你显着这样不在乎的样子,那是很瞧不起人家,赶快鼓掌。”水村以为他的话,也许是真的,果然就向着台上,不分好歹,劈拍劈拍鼓了两下掌。桃枝在台上看得很清楚,先是求是一说,再是他一鼓掌,可见他并不知道那一句唱得好,她不觉微微笑了。她怕这微微的一笑,会引起台下面的误会,于是将桌上放的一杯茶,端起来侧面喝着。然而桃枝在六朝居,是个首屈一指的美艳歌女,她的一举一动,深能引起台下观众的注意。在她这一侧身一饮茶之时,人家已经知道她是要闪开一种微笑,早有几个人敞着嗓子,喊了一声好。这一声好喊着,桃枝更是要笑,掉不转身来,然而匆促之间,一个极短的胡琴过门,已经拉了过去。场面上的人,不住的和她以目示意,一面再补上一个过门。桃枝连忙回转身来一唱时,台底下又哄的一声,叫了一阵。桃枝极力的忍住笑,将一段西皮唱了过去。目光也不向台下再看了,立刻走回后台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