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便是耶南一家所住的那个位于法国中部的省份。平坦而潮湿的土地,没有生气的古老的小城,在一条浑浊静止的运河中映出它黯淡的面目;四周是单调的田野,农田,草原,小溪,森林,随后又是单调的田野……没有一点儿胜景,没有一座纪念建筑,也没有一件古迹。什么都不能引人入胜,而一切都教你割舍不得。这种迷迷糊糊的气息有一股潜在的力:凡是初次领教的都会受不了而要反抗的,但世世代代受着这个影响的人再也摆脱不掉,他感染太深了;那种静止的景象,那种沉闷而和谐的空气,那种单调,对他自有一股魅力,一种深沉的甜美,在他是不以为意的,加以菲薄的,可是的确喜爱的,忘不了的。
耶南世代住在这个地方。远在16世纪,就有姓耶南的人住在城里或四乡:因为照例有个叔祖伯祖之流的人,一生尽瘁于辑录家谱的工作,把那些无名的,勤勉的,微末不足道的人物的世系整理起来。开头只是些农夫,佃户,村子里的工匠,后来在乡下当了公证人的书记,慢慢地又当了公证人,终于住到县城里来。安东尼·耶南的父亲,奥古斯丁,做买卖的本领很高明,在城里办了个银行。他非常能干,像农夫一样地狡猾,顽强,做人挺规矩,可并不太拘泥,做事很勤,喜欢享受;因为嘻嘻哈哈地好挖苦人,什么话都直言不讳,也因为他富有资财,所以几十里周围的人都敬重他,怕他。他个子又矮又胖,精神抖擞,留着痘疤的大红脸上嵌着一对炯炯有神的小眼睛,从前出名是个好色的,至今也还有这个嗜好。他喜欢说些粗野的笑话,喜欢好吃好喝。最有意思的是看他吃饭:儿子以外,几个和他一流的老人陪着他:推事,公证人,本堂神甫等等(耶南老头儿是瞧不起教士的,但若这教士能够大嚼的话,他也乐意跟他一块儿大嚼),都是些南方典型的结实的汉子。那时满屋子都是粗野的戏谑,大家把拳头往桌上乱敲,一阵阵地狂笑狂叫。快活的空气引得厨房里的仆役和街坊上的邻居都乐开了。